|   曾经有一个美丽的传说:五千年前,舜帝南下巡视,来到湘 江流域。在一座山上,他让人演奏起动听的“韶乐”,竟引来凤
 凰起舞。后人就把这座山叫做韶山,被它环抱的一块狭长的谷地
 便是湖南省湘潭县的韶山冲。
   一八九三年十二月二十六日(清光绪十九年十一月十九日) ,韶山冲农民毛贻昌家出生了一个男孩,取名泽东,字咏芝(后
 改润之)。他们家的头两胎婴儿都在襁褓中夭折了。母亲生怕他
 也不能长大成人,便抱他到娘家那边的一座石观音小庙,叩拜一
 块巨石,认做干娘,还取了个小名,叫石三伢子。
   韶山毛氏原籍江西。明朝开国时,始祖毛太华随军远征南澜 沧(今云南省澜沧拉祜自治县内),在当地娶妻生子。明朝洪武
 十三年(一三八○年),毛太华年老移居湖南湘乡县。
   十年后,他的两个儿子又迁到邻近的湘潭县韶山冲。这里位 于湘潭、宁乡、湘乡三县的交界处,地处湘江中游西岸四十公里
 ,群山环抱,居民以从事农业生产为主。从此,毛氏宗族在这里
 垦荒务农。到毛泽东这一辈,已传二十代,大约五百年了。
   尽管韶山来历的传说是那样美丽,毛泽东出生时,这里的现 实环境却同旧中国其他闭塞而贫穷的乡村没有多少两样。冲里住
 着六百多户人家。祖父毛恩普是个老实厚道的庄稼人,因为家境
 窘迫,不得不把祖传的一些田产典当给别人。
   毛恩普只有一个儿子,去世的时候,孙子毛泽东长到了十岁 。
   父亲毛贻昌,字顺生,号良弼。十七岁开始当家理事,因为 负债被迫外出在湘军里当了几年兵,长了不少见识,也积累了一
 些银钱。还乡后,赎回毛恩普典出去的土地,不久又买进一些,
 增加到二十二亩,每年能收八十担稻谷。湘潭有着在湘中很有点
 影响的米市。毛顺生善于经营,后来又集中精力去做稻谷和猪牛
 生意,资本逐渐滚到两三千元,还自制了一种叫“毛义顺堂”的
 流通纸票。在小小的韶山冲,可算是个财东了。
   在旧中国,靠自身奋斗摆脱贫困的农民,大多克勤克俭,精 明刚强。父亲的这种性格,自然对从小目睹这一切的毛泽东产生
 了影响。毛顺生和大多数走上坡路的农民一样,试图按自己的生
 活模式塑造儿子。毛泽东从六岁起就做一些家务和农活,如拔草
 、放牛、拾粪、砍柴,识字后也帮父亲记帐。
   特别是十四到十五岁大约两年的时间内,他成天在地里跟家 中雇的长工一同干活。在这段时间里,毛泽东对父亲的严厉感受
 很深,后来回忆说,“他是一个严格的监工,看不得我闲着,如
 果没有帐要记,就叫我去做农活。他性情暴躁,常常打我和两个
 弟弟”,“他的严厉态度大概对我也有好处,这使我干活非常勤
 快,使我仔细记帐,免得他有把柄来批评我。”[1]于是,犁、耙
 、栽、割,全套农活,他都样样在行。还常常跟长工争胜,抢重
 活干,养成了山区农家子弟的本色:吃苦耐劳,勤快朴实,不怕
 艰难,对农民的疾苦也体会很深。
   毛顺生期望儿子将来成为同他一样生财有道的精明的人。一 旦发现儿子的行为不合自己的准则,便用高压手段来管教,父子
 冲突就不可避免。对毛泽东来说,却促成了他最初的反抗心理。
   一九○六年的冬至这一天,毛顺生设酒席宴请生意场上的朋 友,吩咐十三岁的毛泽东帮着招待客人。毛泽东不愿意做这些事
 ,父亲生气了,就骂他懒而无用,为子不孝。他当着客人反驳道
 :“父慈子孝”,只有“父慈”才能“子孝”。毛顺生更加生气
 ,举手就要追打。他便跑到家门前的一口池塘边,声称父亲再要
 逼近,就跳下水去。在母亲的调解下,一场风波才和平解决。从
 此,毛泽东悟出一个直观的道理:在压力下如果温顺示弱,反会
 遭受更多的打骂,只有用坚决反抗的办法,才能保护自己。
   毛泽东对父亲最大的“不孝”,大概要算默默的抗婚了。
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十四岁那年,毛顺生给他包办娶了个十八岁的媳妇罗氏,实 际上是为家里添个劳力。毛泽东始终不承认这桩婚事,从未和她
 同居。父亲也无可奈何,唯一能做的,就是把“毛罗氏”作为毛
 泽东的原配妻子写进毛氏家谱。
   同父亲比较起来,给少年毛泽东影响更大更深的是他的母亲 。母亲姓文,在同族姐妹中排行第七,人称文七妹。娘家在湘乡
 县唐家坨(后改为棠桂阁),同韶山冲只有一山之隔,相距十余
 华里。文家也以务农为业,家境小康。七妹十八岁时和毛顺生结
 婚,共生五男二女,但四个都夭折了,只剩下毛泽东、毛泽民、
 毛泽覃三兄弟。
   作为普通的农村妇女,文七妹一生默默地操持家务,抚养儿 辈。她待人接物,纯朴善良,极富同情心。灾荒年月,常背着丈
 夫送米给讨荒的人。平时还虔诚地烧香拜佛,把“积德行善”、
 “因果报应”一类的信念灌输给孩子。毛泽东九岁时和母亲认真
 讨论过用什么办法让父亲也信佛的问题。十五岁那年,母亲病了
 ,他还专程到过南岳衡山进香许愿。当时他未必懂得多少佛教的
 道理,但母亲的言传身教,使毛泽东从小同情贫弱,乐于助人。
   附近一个毛姓农民,曾收下定金把猪卖给了毛顺生。过几天 父亲派毛泽东去赶猪时,猪价已涨了。这个农民叹气,埋怨自己
 运气不好,还说少了几块钱对富人不打紧,对穷人家里却是个大
 空缺。毛泽东听后就把这桩买卖退掉了。
   毛泽东十一岁那年,毛顺生要买进堂弟毛菊生赖以活命的七 亩田产,毛泽东和母亲的态度是一致的,都觉得应该设法周济毛
 菊生渡过难关,不应该乘机买他的田产。毛顺生却认为用钱买田
 是天经地义的事。母子俩的劝说自然没有效果,却给毛泽东留下
 很深的印象。建国后,他多次对毛菊生的儿子毛泽连说:旧社会
 那种私有制,使兄弟间也不顾情义,我父亲和二叔是堂兄弟,到
 买二叔那七亩田时,就只顾自己发财,什么劝说都听不进去。[2
 ]
   毛泽东对母亲的感情很深。一九一八年夏,他从长沙赴北京 前夕,十分挂念在外婆家养病的母亲,特地请人开了一个药方寄
 给舅父。次年春返回长沙,便把母亲接来就医。十月五日,文七
 妹患瘰疬(俗称疝子颈)病逝,终年五十二岁。
   毛泽东日夜兼程从长沙赶回韶山守灵,并和泪写下一篇情义 深长的《祭母文》。他这样追念母亲:“吾母高风,首推博爱。
   远近亲疏,一皆覆载。恺恻慈祥,感动庶汇。爱力所及,原 本真诚。不作诳言,不存欺心……洁净之风,传遍戚里。”当时
 ,毛泽东还给同学邹蕴真写信说:世界上有三种人,损人利己的
 ,利己而不损人的,可以损己以利人的,自己的母亲便属于第三
 种人。母亲对他的影响力,在他的一生中都可以清楚地看出来。
   母亲去世后,毛泽东把父亲接到长沙住了一阵。父亲后来不 再干涉他的选择,继续供他上学。毛泽东是很感激的。毛顺生于
 一九二○年一月二十三日患急性伤寒去世,时年五十岁。
   父母的教养对儿童成长的关系很大,学堂的教育则影响着少 年未来的发展。
   毛泽东童年时代的大部分时间是在湘乡唐家坨的外婆家度过 的。外祖父家虽是务农的,但有一个舅舅在开馆教读,毛泽东有
 时也在那里听听。直到一九○二年八岁时,父母把他接回韶山入
 私塾开始读书。十六岁前,中间曾停学两年在家务农,其余时间
 内他先后在韶山一带的南岸、关公桥、桥头湾、钟家湾、井湾里
 、乌龟井、东茅塘六处私塾读书。毛泽东后来把自己的私塾生活
 概括为“六年孔夫子”[3]。在上学期间,他早晚还要放牛拾粪,
 农忙时也参加收割庄稼。
   这时,科举已经废除,新式学堂已经开设。西学东渐、赴东 瀛求学已成时代风气。就在毛泽东八岁接受启蒙那年,后来对他
 影响很大的恩师杨昌济和他钦佩的文化巨人周树人(鲁迅)先后
 去了日本。在韶山,私塾仍是儿童们求学的唯一选择。父亲供他
 念书,没有多大的雄心,无非是略识几个字,便于记帐或打官司
 等。毛泽东照例从《三字经》、《百家姓》、《增广贤文》、《
 幼学琼林》这些普及读物入门,去接触他从小注定要接受的儒家
 文化传统。随后是点读“四书”“五经”。韶山毛泽东纪念馆至
 今还保存着他小时候读过的《诗经》和《论语》。
   毛泽东不大喜欢这些枯燥难懂的经书,但他有着过人的记忆 力和理解力,仍然学得很好。自幼烂熟于胸的知识,是很难抹去
 的,成年后常会自然地使用。以后,读了《左传》,使他对历史
 产生了浓厚的兴趣。这六年“孔夫子”的教育,培养了他“鉴古
 知今”的爱好,帮助了他后来的“古为今用”。
   少年时的毛泽东很相信孔孟之道,而老师照本宣科的教法对 他没有吸引力。一九○八年在井湾里私塾就读时,他最爱读被塾
 师称为“闲书”和“杂书”的《水浒传》、《西游记》、《三国
 演义》、《精忠岳传》、《隋唐演义》等旧小说。在学校里,老
 师不让读,他用课本挡住偷着读;在家里,父亲不让读,他就用
 布把窗户遮住,使父亲看不见灯光。
   毛泽东读了这些故事,他就和小朋友乃至村里的老人们互相 讲述。他后来回忆说:“有一天我忽然想到,这些小说有一件事
 很特别,就是里面没有种田的农民。所有的人物都是武将、文官
 、书生,从来没有一个农民做主人公。”作为农民的儿子,毛泽
 东对这一点纳闷了很久。他开始分析小说的内容,发现这些小说
 的主人公“是不必种田的,因为土地归他们所有和控制,显然让
 农民替他们种田”[4]。他觉得这样是不平等的。
   农民们自然常要反对这种不平等。《水浒》里汇聚在梁山造 反的人物,便成了毛泽东心目中的英雄。这种影响是意味深长的
 ,在后来艰难备尝的革命生涯中,《水浒传》一直是他放在手边
 常常阅读的书。
   毛泽东在旧小说里关注的事情,在现实社会中也发生了。
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一九一○年四月,长沙发生了饥民暴动。起因是荒年粮价飞 涨,有人率全家投塘自尽。饥民们涌到巡抚衙门请愿,反而遭到
 枪击,当场打死十四人,打伤的更多。他们在忍无可忍的情况下
 ,放火烧了巡抚衙门,捣毁了外国洋行、轮船公司、税关。清政
 府派兵镇压,暴动者的鲜血染红了浏阳门外的识字岭(二十年后
 ,毛泽东的妻子杨开慧也是在这里牺牲的),被杀者的头颅高高
 挂在南门外示众。
   几个卖兰花豆的湘乡小贩逃出长沙,把饥民暴动的消息传到 了韶山。大家愤激地议论了好几天。随着时间的推移,许多人对
 这件事逐渐淡忘了,毛泽东却久久不能平静下来。他觉得那些参
 加暴动的人都是善良的老百姓,只是被逼得走投无路才起来造反
 ,结果无辜被杀。这使他很痛心。几十年后,他感慨地说:这件
 事“影响了我的一生”[5]。
   第二年,青黄不接的时节,韶山一带又闹粮荒。饥民们组织 起来“吃大户”,劫走了毛顺生准备运往县城粜出的一批大米。
 毛顺生气得要命,毛泽东并不同情父亲,“又觉得村民们的方法
 也不对”[6]。
   一个叫李漱清的维新派教师从外地回到韶山,毛泽东很钦佩 他,常去听他讲各地见闻,特别是维新变法的故事。这期间,读
 到一本十几年前出版的叫《盛世危言》的书,作者是郑观应,书
 里讲社会要改良,毛泽东非常喜欢。这样,他开始知道一些发生
 在山外的当今中国的大事,感到中国不能守着老样子不变了。
   毛泽东也不愿再守着老样子不变了。他十六岁了,足迹所及 只限于韶山冲和唐家坨。父亲本来打算送他到湘潭县城一家米店
 当学徒,可是他到外面继续求学的愿望更迫切。恰好在这时,表
 哥文园昌告诉他,离韶山五十里的湘乡县立东山小学堂在讲授新
 学。他听了很动心,便先后请八舅文玉清、堂叔毛麓钟和表哥王
 季范劝说父亲。毛顺生听后,觉得儿子进洋学堂也许是件有利的
 好事,就同意了。
   一九一○年秋天,毛泽东离开闭塞的韶山,走向外面更广阔 的世界。这是他人生历程中的第一个转折。他的激动心情是可以
 想象的。临行前,他改写了一首诗,夹在父亲每天必看的帐簿里
 :“孩儿立志出乡关,学不成名誓不还。埋骨何须桑梓地,人生
 无处不青山。”
   东山小学堂在湘乡县城附近的东台山下。同旧式私塾相比, 它除了传统的经籍外,还有些自然科学和地理、英语等新科目。
 在这里,毛泽东才知道光绪皇帝和慈禧太后已经死了,新皇帝宣
 统已在朝两年。他依然认为皇帝和大多数官吏一样,都是善良和
 聪明的人,只是需要有康有为、梁启超这样的人来帮助他。毛泽
 东这时较多地接受了维新派思想,特别喜欢梁启超那些笔端常带
 感情的文章。康有为、梁启超成了他崇拜的人物。他并不知道,
 此时孙中山主张的推翻清政府的民主革命思潮,已代替康、梁的
 维新变法思想而成为时代的主流。但革命派把主要精力放在联络
 会党和新军发动武装起义上面,没有在思想启蒙上下很大工夫。
 革命派所办的刊物在内地也不能公开流传。而梁启超在戊戌变法
 失败后在日本刊印《新民丛报》,广泛介绍西方资产阶级的学术
 和政治思想,在国内风靡一时。湖南又是维新运动的重要基地,
 梁启超曾主讲于长沙的时务学堂。在这种情况下,毛泽东主要从
 维新派那里接受政治启蒙是很自然的事情。
   《新民丛报》已经在一九○七年停刊。毛泽东在东山小学堂 时,表哥文园昌曾借给他一套自己保存的合订本。他读了又读,
 上面的一些文章差不多能背出来,还写下一些批注。在第四号上
 的《新民说》第六节“论国家思想”处,他写道:“正式而成立
 者,立宪之国家,宪法为人民所制定,君主为人民所拥戴;不以
 正式而成立者,专制之国家,法令为君主所制定,君主非人民所
 心悦诚服者。前者,如现今之英、日诸国;后者,如中国数千年
 来盗窃得国之列朝也。”
   这是迄今为止发现的毛泽东最早的政论文字,表明他当时对 君主立宪和封建专制两种国家体制的理解。从相信孔孟到崇拜康
 梁,从赞同郑观应的《盛世危言》到主张以英、日为楷模进行立
 宪变法,是毛泽东早期思想发展的第一个梯阶。
   更重要的是,梁启超的《新民说》深入接触到民族文化心理 结构,主张从“变化民质”入手来寻求社会改革的途径。这个思
 路开五四时期主张改造国民性的先河,对毛泽东的影响也持续了
 较长时期,他以后组织的新民学会的会名显然就是从这里来的。
   他开始注意中国以外的事情。从一位在日本留过学的教员那 里了解到日本通过明治维新强大起来的事情后,非常羡慕。他从
 同学萧子袄(即后来的著名诗人萧三)手中借来一本《世界英雄
 豪杰传》,被书中描写的华盛顿、林肯、拿破仑、彼得大帝等人
 的事迹感染,还书时说:“中国也要有这样的人物,我们应该讲
 究富国强兵之道,……我们每个国民都应该努力。”[7]
   一九一一年春天,东山小学堂的贺岚冈老师应聘到长沙的湘 乡驻省中学任教。因为毛泽东成绩优异,贺老师愿意带他前往读
 书。他第一次坐轮船到长沙,顺利地考入了湘乡驻省中学。
   长沙是湖南的省城。这时,中国已到了辛亥革命爆发的前夜 。湖南是革命党人活动十分活跃的地方,反对清政府的宣传特别
 激烈。驻守长沙的新军也越来越倾向革命。
   初到省城,十八岁的毛泽东的眼界顿时开阔得多了,感受到 一种和乡下完全不同的社会气氛。他第一次看到革命派办的《民
 立报》,成为它的热心读者,接触到许多革命言论。
   当他在这张报纸上读到黄兴领导广州黄花岗起义的新闻时, 思想受到巨大的冲击。他后来说:“宣统三年三月十九日(即一
 九一一年四月二十七日——引注)黄兴在广州起事,全国震动。
 消息到湘,学生界中之抱革命主义者,已跃跃欲试。”[8]
   毛泽东就是这“跃跃欲试”者当中的一个。一天,他在学校 墙壁上贴了一篇文章,表示支持革命党推翻清朝、建立民国的纲
 领,提出把孙中山请回来当大总统,康有为做内阁总理,梁启超
 做外交部长。这是毛泽东第一次公开表达他的政见,尽管他当时
 这种构想还很幼稚,连孙中山和康梁之间政治主张的分歧也不太
 清楚。
   为了表示同腐败的清政府彻底决裂,毛泽东在湘乡驻省中学 倡议并带头剪掉了辫子,还和一些积极分子采取突然袭击的方式
 ,把十几个答应剪辫子、却迟疑不肯动手的同学的辫子给强行剪
 掉了。这多少透露出他少年时代就具有的那种说到做到、果断利
 索的行动风格。
   一九一一年十月十日,武昌起义爆发了。新成立的湖北军政 府派代表赶来长沙,要求湖南革命党人立即举义响应。一位代表
 还到湘乡驻省中学介绍武昌起义的情况。这是一次激动人心的讲
 演,二十多年后毛泽东仍记忆犹新:“当场有七八个学生站起来
 ,支持他的主张,强烈抨击清廷,号召大家行动起来,建立民国
 。”[9]他自己更是兴奋异常,觉得正在进行的激烈战斗需要更多
 的人投入,决定投笔从戎,北上武汉参加革命军。正当他和几个
 朋友整装待发的时候,长沙革命党人于十月二十四日发动武装起
 义,成立了湖南军政府。毛泽东随即投入长沙革命军。他不愿参
 加学生军,而是投入湖南新军二十五混成协五十标第一营左队当
 了一名列兵。
   在当兵期间,他除了接受军事训练外,把每月七元的军饷大 多用来订阅报刊和购买书籍,了解时事政治。他读报读得十分认
 真,以后成为他一生的习惯。有一天,他从《湘汉新闻》上读到
 一篇谈论社会主义的文章。这是他第一次知道“社会主义”这个
 名词。其实,当时他所看到的社会主义是江亢虎的中国社会党鼓
 吹的社会改良主义,毛泽东却很有兴趣,和士兵们讨论,还热情
 地写信给几个同学提出应该研究这个问题。可是,反应很冷落,
 只有一个人回信表示同意。
   革命形势发展得很快。武昌起义后不到两个月,全国大多数 省份已宣告独立。袁世凯通过南北议和窃取了革命胜利的果实,
 当上了民国临时大总统。清王朝宣布退位后,人们普遍兴高采烈
 ,认为革命已经成功了。毛泽东也觉得自己参军的目的已经实现
 ,开始重新考虑自己的前程,决定退出军队,继续求学。他一共
 当了半年兵。
   他开始关注报纸上的招生广告,在专业的选择上举棋不定。 他先后报考了警察学堂、肥皂制造学校、法政学堂、公立高级学
 校,都不满意。最后以第一名的成绩考入湖南全省高等中学校(
 后改名省立第一中学)。
   在这所学校里,毛泽东读了半年。留下一篇被国文教员柳潜 称为“实切社会立论”的作文,题目叫《商鞅徙木立信论》。文
 章劈头就说:“吾读史至商鞅徙木立信一事,而叹吾国国民之愚
 也,而叹执政者之煞费苦心也,而叹数千年来民智之不开、国几
 蹈于沦亡之惨也。”看来,关于救国之道,他继续沿着梁启超开
 启民智、塑造新民的路子在思考。这是毛泽东留下的第一篇完整
 的文章。全文仅六百字,老师的批语却有一百五十字,说作者“
 才气过人,前途不可限量”,“练成一色文字,自是伟大之器,
 再加功候,吾不知其所至”。还批给其他同学“传观”。
   毛泽东觉得这种学校中刻板的校规和有限的课程,远不能使 他满足。不久,柳潜借给他一套《御批历代通鉴辑览》,共一百
 一十六卷。他读得很认真。读完后,收获很大,愈发觉得在学校
 里读书还不如自学。毛泽东对他认定了的事,是敢于采取哪怕惊
 世骇俗的行动的。他断然决然地从湖南全省高等中学校退学,寄
 居在长沙新安巷的湘乡会馆,每天步行三里路到浏阳门外定王台
 的湖南省立图书馆自学。
   他订了一个庞大的自修计划。他的学习十分勤奋,像牛进菜 园一样,不停歇地埋头读了大量中外书籍。他兴趣最大、收获最
 多的是西方十八、十九世纪资产阶级民主主义和近代科学的著作
 ,如卢梭的《民约论》、达尔文的《物种起源》,特别是严复翻
 译的书,如亚当·斯密的《原富》、孟德斯鸠的《法意》、赫胥
 黎的《天演论》、斯宾塞的《群学肄言》等,他几乎一一读过,
 可以说相当集中地接受了一次较为系统的西方近代思想文化的启
 蒙教育。他在这个图书馆第一次看到那里墙上挂着的一张世界大
 地图,那是每天经过时都要看到的。
   他才知道世界原来是多么大,中国只是其中的一小部分,湘 潭县在地图上根本没有。这个发现,对一个走出乡关才一年多的
 知识青年来说,感受该是多么新鲜和强烈!
   又一个半年过去了。
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毛泽东的自学生活虽然“极有价值”[10],但已难以为继。 他遇到了难题:父亲不支持他这种似乎是漫无目的的读书,拒绝
 继续供给费用。同时,他寄居的湘乡会馆也被占了,住进了些被
 遣散的湘乡籍士兵,经常滋事打架。这里不能再住下去了。
   他不得不面对现实来设计自己的未来,而对人生的选择似乎 还处于徘徊状态。这时,他已是不乏阅历的快满二十岁的青年了
 。
   注:
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[1] 埃德加·斯诺著,董乐山译:《西行漫记》,三联书店 1979年版,第106—107页。
   [2] 毛泽连的回忆(1973年2月),引自高菊村等:《 青年毛泽东》,中共党史资料出版社1990年3月版,第8页
 。
   [3] 毛泽东在北戴河同哲学工作者的谈话,1964年8月 18日。
   [4] 埃德加·斯诺著,董乐山译:《西行漫记》,三联书店 1979年版,第109页。
   [5][6] 埃德加·斯诺著,董乐山译:《西行漫记》,三联书 店1979年版,第110、111页。
   [7]萧三:《毛泽东同志的青少年时代和初期革命活动》,中 国青年出版社1980年版,第26页。
   [8] 毛泽东:《本会总记》,《湘江评论》第4号,191 9年8月4日。这里说的“本会”,即湖南学生联合会。
   [9] 埃德加·斯诺著,董乐山译:《西行漫记》,三联书店 1979年版,第116页。
   [10] 埃德加·斯诺著,董乐山译:《西行漫记》,三联书店 1979年版,第120页。
 |